您此前一直都是拍摄真人电影,为何想到要创作一部动画电影?萨拉·瓦伦(Sara Varon)的电影同名绘本让我沉醉其中。这部艺术作品画得很美,但更吸引我的是它的故事和主题。在我读过的漫画书里,它的结尾是最美妙、最动人的。书中的人物都是拟人化的动物,所以如果想用影片讲述它的故事,我别无选择,必须使用动画的形式。

您自己创作的时候,觉得动画电影的构图和真人电影的调度有什么异同?剧本写作的过程是一样的。但制作故事板的时候可能有些差别。在动画创作的过程中,故事板必须非常详尽,我们称之为“活动”(animatic)故事板,它们不仅仅是静态图片,还标识了动作与声音。
我花了一年时间制作故事板,合作者包括艺术总监何塞·路易斯·阿格雷达(José Luis Cuerda)和故事板艺术家玛卡·吉尔(Maca Gil)。音乐剪辑师Yuko Harami和剪辑师费尔南多·佛朗哥(Fernando Franco)也提供了很多帮助。活动故事板是动画电影的藏宝图。

作为导演,我觉得如果比较动画和真人电影的创作,共通点可能比差异要多。与其说是差异,不如说是置换。动画导演要和一系列动画师、美术师合作,而不是和演员、摄影团队合作。但无论拍什么形态的电影,都需要确认自己想说的东西,以及讲述它们的方式,我必须让演员或动画角色诠释最好的表演。
影片中的美术风格令人难忘,您是如何确定最终风格的?动画的优势之一,就是叙事时能无缝结合现实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元素。这部影片叫《机器人之梦》,观众来看电影时,就会抱着看到“梦”的期待来的,我们没有欺骗他们。
在我看来,电影其实就是白日梦,它与潜意识的关联,比与真实世界的关联更多。我总是喜欢试着让难以置信的事物变得可信。在影片开头,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让观众与狗狗建立联系。我们需要让观众与主角共情,当他遇到机器人时,我们就能和他感同身受。只要做到这点,观众就能接受接下来的一切。作为一个叙事者,我的目标就是从头到尾都让观众感受惊喜。
您作为西班牙人,为什么选择让故事发生在纽约与康尼岛?我在纽约住了十年。这是我写给纽约的一封情书,是我为“大苹果”(Big Apple,纽约市的别称)献上的颂歌。这部影片共有三个主角:狗狗机器人和纽约。把影片设定在纽约,是我做出的最大改编之一。原作描绘的是一个无法辨识的北美城市。
音乐是漫画原作中没有的元素,影片中的许多音乐都令人印象深刻,包括中国观众耳熟能详的《康定情歌》。您可以谈谈确定音乐方案的思路吗?甚至可以说《机器人之梦》就是一部音乐剧。在没有对白的电影里,音乐就是角色的声音。纽约的街景是多元化的,融合了多种文化的特征,相应地,我们需要在影片里展现各种各样的音乐:拉丁乐、朋克摇滚、嘻哈乐、迪斯科、街头音乐、乡村音乐、传统中国音乐……
我们的音乐剪辑师Yuko Harami和音乐总监Monday Music付出了很多努力,推荐了许多不同类型的音乐。音乐的选择必须贴合场景。
以使用《康定情歌》的唐人街场景为例,音乐总监提供了许多中国音乐,音乐剪辑师全部听过之后,会帮我筛出几首备选。我们结合了不同的音乐播放影片,最终选定了《康定情歌》,它和影像贴合得非常完美。我很喜欢这首歌的感觉和情绪。音乐剪辑师后来告诉我,这在中国是非常流行的情歌。我们发现歌词已被译成了英文,读起来很优美。
我们也在影片中使用了原创乐曲,作曲家是阿方索·德维拉隆加(Alfonso de Vilallonga),他是我最新三部影片的合作者。阿方索创作了一首令人惊叹的爵士配乐,爵士乐是最能代表纽约的音乐,影片中的爵士乐是由钢琴领奏的四重奏,阿方索的旋律是如此优美动情,触人心弦。
这部影片采用了无对白的形式,几乎完全由音乐和人物的行动推动情节。您为何做出了这样的选择?我之前导演的《白雪公主斗牛记》也是没有对白的电影,那是一个关于白雪公主的故事,但我把它放在20世纪的西班牙,用斗牛、弗拉门科舞等元素重新讲述它。与词语、对话相比,我总是更喜欢用影像和音乐来叙事。正是视觉叙事让电影成为独特的艺术形态和感官体验。作为第二次尝试,《机器人之梦》与《白雪公主斗牛记》完全不同,它作为动画,其实很贴合默片的形式。
影片里藏着许多经典电影的彩蛋,比如《绿野仙踪》《迷魂记》《曼哈顿》等等。您觉得这些经典的片段,用到动画中有什么新的效果?当导演之前,我是一个影迷,我常常喜欢在影片里加入致敬或类似彩蛋的内容,在《机器人之梦》里可能有几十个彩蛋。
如果说故事和人物是蛋糕,是影片的核心,那么彩蛋就像是蛋糕上的奶油,它不会妨碍其他观众对影片的理解,但对影迷来说,它们可以提供额外的乐趣。
在狗狗去唐人街风筝店的场景中,有个只属于中国观众的彩蛋,你们找到了吗?
作为资深影迷,可以谈谈影响您最深的创作者或作品吗?我爱电影,电影就是我的生活、兴趣和职业。对我来说选择最爱的作品很难,但我可以试一试。对《机器人之梦》影响最大的无疑是卓别林,尤其是《城市之光》。如果你看到这部电影的结尾,居然没有落泪……那感觉和死人也没什么分别了。
比利·怀尔德(Billy Wilder)是我最爱的导演之一,他的《桃色公寓》也和《城市之光》一样,是部伟大的悲喜剧。
杰克·莱蒙(Jack Lemmon)饰演的主角常常让我感同身受,狗狗很多地方也和这个角色很像。
我也很喜欢费德里科·费里尼(Federico Fellini),我爱他的所有电影,非要选一部的话就是《大路》。
朱丽叶塔·马西纳(Giulietta Masina)的眼睛能够表达难以言喻的东西,机器人的有些表情会让我想起她。
宫崎骏对我的创作(尤其是《机器人之梦》)也影响深远,他的作品里我最喜欢《千与千寻》(2001),它结合日本民间传说与《爱丽斯梦游仙境》方式令人惊奇,创造了伟大的艺术。
至于我一生中看过最多次的电影,也许是斯坦利·多南(Stanley Donen)与金·凯利(Gene Kelly)的《雨中曲》(Singin’ in the Rain, 1952),我观影时总是面带微笑,那些用特艺彩色摄影创造的美梦令我迷恋。这些只是冰山一角。
在现代城市生活中,确实很多人像影片里的角色一样,处于复杂多变的情感关系中,很多电影都用悲凉的方式展现这一点,但您这部作品的结尾相对比较温暖。您如何理解我们如今的情感关系?在我们的生活中,孤独已经成了一种流行病。我们活在一个属于元宇宙、虚拟身份、社交媒体、视频会议、远程工作与流媒体平台的世界,每一种新发明,都让我们更难与彼此联结,更难找到一个伴侣,去分享生活中的小小快乐。
但在我看来,当然还是有希望的。想要对抗孤独症,电影就是其中一种疗法。你们肯定好久没有看到《机器人之梦》这种电影了,这是你和朋友一起去影院时的完美选择。赶紧去看看吧!
《机器人之梦》即将在中国上映,有什么想和观众们说的话吗?我很高兴《机器人之梦》可以在中国上映,这是我的荣幸。对我来说,电影就是一种白日梦,它能让我们体验他人的生活。当灯光熄灭,影片开场,希望你们都能遗忘自我,遗忘内心的所有忧虑。
希望你们可以走进银幕,成为影片里的狗狗和机器人,一起漫游在20世纪80年代的纽约。《机器人之梦》是我的一封情书,不只是写给纽约的,也是写给那些我曾经爱过,如今却已不在我身边的人们。我希望《机器人之梦》也能成为你们的情书,让你们想到自己爱过的人。祝你们好梦!